7.21.2017

蜉蝣 (瑯琊榜 /蕭景琰x梅長蘇)

寫寫停停,幾次虐得自己寫不下去






蜉蝣之羽,衣裳楚楚。心之憂矣,於我歸處。




〈蜉蝣〉



梅嶺的風雪停了,火光也熄滅時候,天地間寂靜下來,不知過了多久的時間,有一陣古怪聲響,彷彿自很遠的地方而來,有時又近在耳邊,像是某種蟲群振翅,漸漸那個聲音被放得極大,密密地覆在上頭,在接近死亡的恬靜之中,他能感覺它們正為從天而降的食物鼓譟起來。

它們開始啃食他的肉身,他感受不到疼痛,只陷在雪裡難以動彈,猜想這具軀殼或許沒有一塊完好的地方。一時間他也分不清,是生命被灼燒更痛,還是在這冰天雪地裡,迎接盛大的死亡更心冷。

為了保全他,父帥扛著朝他落下的兵器暗箭,沖天的焰火之中,還有無數黑影等在後頭,父帥的眼神也是赤紅色的,他從那之中,窺得一些父子間,從來吝於表達的東西。

父帥,多半、已經戰死了罷……

他卻連為自己的父親哭都做不到了。

有人在遠遠地喊他的名字,語氣殷切,他從模糊的視線看見來者,那人小心翼翼地翻看他的赤焰手環,說是他父親的老友,大約怕他撐不過去,絮絮叨叨講了許多話,他說:『小子撐著點,要是你也沒了,我可無法跟你爹交代,到時下到黃泉,又被那傢伙罵蒙古大夫。』

似乎是他自己,低低笑出聲來,只聽得一片喑啞聲線,在森森的空氣中破碎了。

終於他沉入一個黑甜的夢境,安然地走上不見五指的路途,前方一抹淡淡鵝黃的光,站著他從小相伴的好友。

他朝著對方跑去,蕭景琰仍穿著兩人在金陵道別前的紅衣鎧甲,皺著眉頭看他,就像以往自己闖了禍以後去找他一起背鍋時,對他無可奈何的模樣。自己還能活動自如,這當然是夢裡才有的,只是景琰這會兒的表情,也著實太真實了些,在此刻,他特別想知道的一個事──若是聽說林殊死了,景琰會哭嗎?

  
那年金陵下了好久的雨,城裡都是血的氣味。林殊為瑯琊閣藺老閣主所救,藏於瑯琊閣中,為了讓他活命,老閣主用盡天下藥石,好不容易拔了毒,把人從閻王那兒搶回來。最初他一點動不得,赤焰翻案便在他腦海一點一點成形,他心中的憂思放不下,人便更加憔悴下去,長輩氣得把病患罵了一頓,或許那句『要為你父親平反,也得你活得到那時候!』確實打在他心中要害,他的身體漸漸有些起色,彼時他已經做了梅長蘇,盛夏時如在冰窖,待到入了冬,夜裡受發散的高熱所苦,鎮日離不開火盆,還成了過去林殊所不齒的那一類人。

那個不正經的少閣主若是無事,便被老閣主派來照看病人,藺晨性格閑散,說話自帶討人厭的氣場,兩人本來並不怎麼合拍,好幾次為了些雞毛蒜皮的事兒吵吵鬧鬧,這麼吵著吵著,反倒吵出一種相看兩厭的友情。林殊正在病中,拔火寒毒的過程很是折磨,以前的林殊,在嚴冬裡也是個小火人,如今他吹一點風就要咳上半天,縱然林殊本性樂觀,也有承受不了的時候。藺晨有時來損他兩句,更多時候,為他帶來外頭從未停下的風。

赤焰案後不過二年,梅長蘇集結散於各地的赤焰舊部建立了江左盟。約莫同時間,他借助瑯琊閣的情報網,找到恩師黎崇先生。黎太傅當年敢於直言,不惜觸怒龍顏,然赤焰冤案牽連甚廣,奪去太多身邊至親之人,太子景禹被廢抄家,最終在獄中被賜毒酒一杯,對痛失學生的黎老先生而言,更是一次沉痛的打擊,一代鴻儒憤而離京,從此隱於深山之中,不再過問天下事。那年變故影響甚鉅,能再相見多麼不易,師生相認皆痛哭不已,當年在金陵的慘事,從黎老先生口中一一道來,梅長蘇面容慘淡,只有眼眶透出一抹血紅,待恩師擦乾眼淚,他細細說起翻案的通盤計劃,老先生沉吟一番,末了也點頭,表示自己沒有什麼能幫上,只將一件千金不換的物事交給他。

不多時,恩師便走在了前頭,收到消息的時候,他的喉間湧上一口腥甜,被他死死嚥了下去,自此十數年日夜不歇,終於走到重回金陵的那一日。他仍然會在某些少有的時刻,懷念起少年時與蕭景琰在一起的片段,心底一片沉沉暖意,給夜半時分畏冷的身體,點起一盞燈光。

他隨景睿入宮那日,見著難得回京的蕭景琰,對於梅長蘇表達出的討好之意,七皇子拒絕的意味顯而易見,他卻從那之中,讀到林殊的影子──景琰不肯相信林殊沒了,可是他的小殊,早已面目全非,梅長蘇不只一次見到蕭景琰那種不可錯認、近乎於憐惜的眼神,那是從未出現在蕭景琰與林殊之間的東西,在他的胸口隱密地湧上一股刺痛。

從以前傳唱至今的詩歌裡,成群的蜉蝣朝生而暮死(註),在陽光下織成雪白的衣裳,梅長蘇不也一樣麼?赤焰舊案得以昭雪,他梅長蘇存在的意義也不存在了,能夠回到林殊最熟悉的戰場,也是命運還諸於他的幸福,而他從上天求得的,遠遠不止於此……

景琰登基那一年,梅長蘇在瑯琊山養了好些時日,待到隔年春暖花開的時節,兩個白衣青年捎上飛流,悄悄踏上北征大渝前欠下的旅途,梅長蘇再也不趕時間了,這一路全憑藺少閣主安排,撫仙湖面水光瀲灩,藺晨叨唸許久的仙露茶總算喝到,走走停停大半個月過去,守在小靈峽上的第五日便等到了佛光,最後還特地繞去頂針婆婆那兒,老婆婆以前就挺喜歡梅長蘇,每次見到總要問他娶親了沒?隔壁家的閨女生得可標致,見他喜歡吃辣花生,又說兩罈子哪裡夠吃,這一路還未到瑯琊山就得見底,硬是讓他們多帶兩罈走。

一行人終是平安地回到瑯琊山,回程路上梅長蘇有些著涼,把飛流給急得一路催促討厭的藺晨哥哥快些趕路,梅長蘇身子隱隱發冷,聽著藺晨跟飛流吵吵鬧鬧也不好笑出來,只得乖乖做他的病人,好生靜養了些時日,大夫才恩准他白天可以出來走動走動。

大約是那天罷,藺晨神秘兮兮跑來他這兒,一臉八卦地說長蘇,猜猜我發現了誰?

梅長蘇心說你這一臉看好戲模樣,還能是誰。景琰果然找到瑯琊閣來,身邊只有蒙大哥隨行,一路按瑯琊閣問事的規矩上山。聽完藺晨說的,他沒好氣地把人趕走:「你心裡已有盤算,還來問我做甚?去去去。」

「哎、你這沒良心的,這就打發我去收你扔下的情債啊?」

說是如此說,藺晨還是派了瑯琊閣的人去給大梁的新皇帝捎一句話,據說蕭景琰知道身分被拆穿也不惱,只是不曉得這位皇帝自己解出了什麼滿意的答案,倒是相當乾脆地回金陵去了。

又是幾年過去,梅長蘇二度重回金陵,偶然跟蕭景琰提起此事,忍不住說這大梁的主人一句:「當時我還道你這麼輕易就放下,誰知道有人年年在瑯琊山下紮營,搞得這般人盡皆知,世道不古,連水牛也學會讀懂人心了麼?」

梅宗主這是翻舊帳來的,蕭景琰笑將起來,心說這人身在江湖,心裡大抵還是在意自己的,以前他還做蘇哲的時候,便是如此為靖王籌謀大小瑣事,而今蕭景琰為他撐起整個大梁,不也是因為相同的理由?

這麼多年來,這人的手指猶帶著絲絲涼意,被蕭景琰伸手入懷,只說:「蘇先生在我身邊,足矣。」




── 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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註1:蜉蝣朝生而暮死,盡其樂,蓋其旦暮為期,遠不過三日爾。出自《淮南子》

附上自己私心解的蜉蝣:
脆弱而透明的心,十分美麗。憂思太重,唯恐情深不壽,不如歸去。


覺得原著已經夠苦,老是捨不得虐這兩人,所以寫得自己也挺疼的(笑哭
因為三次元的原因本子趕不上暑假場,打算好好地寫到自己滿意為止,之後有任何進度會通知大家的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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